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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生染浊世

    这里虽说仅仅几隅茅草屋,但周围山清水秀,林木环绕,鸟鸣天清,真个是修养身心的好去处。而且据贺瑞饮所说,这竹林外面他用九宫八卦之阵,布置了数层阵法,旁人若不懂其中玄机,绝无办法进入到这里,难怪他不怕那些人再次寻仇上来。

    他们平时也不出去,日常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只因这里会定时有人来,给他们送些生活用品。是镇守边关的一些将士,双方有了默契,士兵们得了一些疑难杂症便会来找贺瑞钦医治,由专人带领过来。此所以无形之中,他们的位置受了将士们的保护,外人更无法得到或探听来此之路。

    偶尔要采稀有的药材两人才会出去,就像这一次,无巧不巧便遇到了麻烦,幸好郁千惆及时出现。而他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救人的侠义行径,也让他自己得到了救赎!正所谓,救人便是救己,这古话是一点都没错。

    郁千惆在这里住了数日,逐渐了解了情况,也记熟了周围九宫八卦阵法。其余时间帮忙晾晒药材,分门归类,还顺手教了苦儿几招剑法。

    两人年纪相近,除了苦儿不会说话交流略受阻之外,倒不影响两人日渐增进的友谊,让郁千惆像是又回到了那时候在师门跟师兄弟们一起切磋武艺的快乐时光。

    这一日,两人如往常一样忙着替师傅分拣药材,突有悦耳的铃铛声自屋内传来,抬眼处,贺瑞钦正从屋内赶出来,连跑带喊:“有人来了,快,苦儿!”

    苦儿脸上略有惊慌,眼睛转向郁千惆,贺瑞钦同时看向郁千惆,惊惧之色更甚:“千儿,你随苦儿过去躲一下吧,没我允许不要出来。”

    郁千惆不明就里,已被苦儿牵着直往里走。两人走入柴房,苦儿伸手在锅盖底下刮了一层灰,先给自己脸上涂了一层,又指指郁千惆的脸。

    郁千惆点点头,心中有疑惑此时也不问,只完全相信师傅让苦儿带他来此肯定有用意,做什么定是为了他好。苦儿已伸手过来将锅灰给他涂了满脸,将他头发弄乱,半盖住脸颊,给他漏出来的双手也涂了一层,最后整体看一下,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尔后他也给自己依样画葫芦涂一遍,一切做妥完毕,用手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示意郁千惆待在这里不要出声,也不要出去。

    等郁千惆郑重的点头,苦儿才安心的走了出去,轻轻将柴门关了个严实。

    郁千惆躲在柴房内,不一会儿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与说话声音,快速找了一处角落,便于隐藏身形,又能自窗户门口向外望,将外面的情形瞧个正着,几人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见是几个官兵模样的人抬着一个担架进来,口中嚷嚷道:“又要麻烦贺先生帮忙瞧瞧,他上吐下泄已经几天,这回儿起都起不来了。”

    贺瑞钦把了下脉,又翻了翻那人眼皮,道:“怎么这才送过来,拖得有些晚。”当下喊苦儿过来,说了几味药让苦儿一一记着,赶紧去煎煮。

    一个衣饰比较考究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贺瑞钦口中所说的“引路人”,名叫郑前。他瞧着苦儿的背影,笑道:“这哑巴丑面残身,手脚倒是勤快!”

    贺瑞钦附和着笑。

    郑前压低嗓音道:“那两味药贺先生可还有?”

    贺瑞钦道:“有,有,老夫这就给你取来。”

    “人多,消耗得快!”郑前讪讪地笑。

    贺瑞钦转身快速走向里屋,稍倾手上拿着油纸包着的一包东西出来,边递边道:“这药还是不能常用,终是对身体有损!”

    “他们哪管得了许多,都是随时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人,今儿过得好就行,明日之事皆是未知,还不如趁当下能快活就快活!”

    贺瑞钦叹息着点点头。

    “对了,这是这个月的粮油米面。”郑前吩咐一个大个子士兵送去柴房。贺瑞钦忙道:“不敢劳烦官爷,等下让苦儿拿进去就行。”

    “没事没事……”大个子挟起一袋米扛在肩上,手中提了油与面就往里走,这可将贺瑞钦急坏了,又不敢明面阻止,眼睁睁地看着大个子很快进入柴房。

    好在郁千惆远远听到他们的话,早有准备,快速的闪身躲进门背后的一堆干草堆中,大气都不敢出。大个子乃是个粗人,哪里想得到这柴房中还藏着人,进门将东西放下就走,瞧都没瞧一眼。

    看见大个子啥事也没有的自柴房中走出,贺瑞钦这才松了口气。

    郑前又嘿嘿笑道:“劳烦贺先生多多准备些药,三日后郑某再来取,管多不管少!”

    贺瑞钦吃了一惊:“三日?这药用得也太快了些,会死人的!”

    郑前道:“先生放心,此次让你准备的药另有用处……”他转眼一瞧四下里无人,压低了声音道,“是用来进献的。”

    进献?难道是有大人物来不成?郑前语声虽低,郁千惆还是听清了,暗自揣测。

    尔后郑前又不停的东拉西扯,直到苦儿熬了一碗药出来,先给伤者服下。贺瑞钦又给多配了几幅让郑前带回去,说三日后再来复诊。

    一行人抬着伤者很快走了。

    郁千惆眼见他们走得踪影不见,才现身出来,困惑不解师傅为何要他俩涂成黑炭还要躲起来。

    贺瑞钦神色略古怪,没有言明,只道:“过一段时间你会慢慢明白。”

    郁千惆猜测道:“师傅是怕他们人手不够,四处抓壮丁去充军?”然后看到贺瑞钦眼里闪现一丝惊讶,显然是被他猜中了,不过贺瑞钦紧跟着接道:“远远不止如此。”他瞧了苦儿一眼,叹道,“苦儿痴笨,千儿却是聪明人,瞒得住苦儿却瞒不过你。”

    郁千惆垂首黯然道:“苦儿只是纯真罢了,还没受这俗世污染,而徒儿,已是千疮百孔。”

    贺瑞钦缓缓道:“军营之中,皆是男儿,常年征战在外,一年乃至几年都见不到家人一次,人事如何解决?苦儿眉清目秀,而你更是生得这般俊,难免被人相中……”

    贺瑞钦说得略含蓄,郁千惆仍能自只言片语中悟到其中含意,不免愣了一会儿,方谢道:“难为师傅为我们考虑如此周到!”

    “以后你们需加倍小心,一旦落入军营,将永无天日!”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郁千惆不自禁的想起了那战争的残酷,马革裹尸还的惨烈……只愿永远不要再打仗罢。

    苦儿牵着郁千惆的衣袖,带他来到后山的小河边,指指河中,意思是不妨下河清洗脸和手上的黑灰。郁千惆却犯了难,迟迟不敢下河,几年前溺水的缘故让他对河水有种惧怕之感。

    苦儿指指他身上,定是以为他怕自己身上伤痕坦露于人前,郁千惆只得如实道:“我不会水,也有些怕水。”

    苦儿眼里不可思议之色,旋即又挠了下后脑勺,颇有些不好意思。

    郁千惆很快笑道:“没事,你只管下水,我就在岸边洗。”

    苦儿平常并不注意自身清洁,经常将自己弄得脏兮兮,待洗干净后再次出现在郁千惆面前时,不由得让他眼前一亮,脱口称赞苦儿清雅秀正。

    苦儿瞪大眼眸,显见从未有人这般夸过他,骨子底里一直是卑微的状态,没有任何自信,得到郁千惆的鼓励,整个人像雨后彩虹,更加夺目。

    郁千惆瞧他神情,心中便猜了七八分,不禁唏嘘不已,这苦儿的命比起自己来当真不遑多让,名符其实的苦。他问了下苦儿是否还记得自己的身世,家住哪里,真实姓名是什么,苦儿一概摇头不知。师傅私下里也同他提过,苦儿喉舌完好,并非天生的哑巴,可能是幼年遭遇了什么变故才导致失声,是以不像那些天生的哑巴一样不能发出任何声音,还是有些微的呜呜啊啊之音。

    恍惚间,他突然觉得,众生皆苦……只不过,就像师傅所说,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留玉质之心清洌纯粹,历尽千难万险依然干净不染浊世,强大不可击倒!

    他将这段话一字一句的复述了一遍,一是说给苦儿听,不管苦儿是否能理解,就算如今不理解,总有一日会明白!二也是说给自己听,拨云方能见雾、排山才可倒海,无论如何,都不必也不应被现实击垮!